| 年龄大了，看到了孙辈，常常从他的身上想到了自己的童年。我的外孙在小学念书，星期天上我家来，我见了他，仿佛我自己也回到了他的时代，我忘却了我们之间的辈分，将我的感情倒流到50多年前去。他现在三年级了，我进小学念书，是从三年级开始的。我记得我在5岁向孔夫子叩了头，破蒙后，开始算是读书了，因为体弱多病，实际到8岁才人私塾。 1 0岁的这年春天插班三年级。那是一所镇上的基督教会小学，校舍与设备也比较完备，与我家相隔一条河，可是去读书，却要走过三座桥，因此路远了一些，中午在学校午餐。我整天生活在学校中，我的那位级任女老师就时刻写我们在一起。她的音容，和女子独赋的那种温柔、慈爱，施之于我们这群天真无瑕的小孩身上，这是宇宙间的伟大，人类的自豪，世界上再也不能磨灭的师生之爱，纯洁，高尚，晶莹得透明，看不出一点的尘埃。 由私塾的那种自清晨坐到傍晚的旧式教育，一旦进入新式的学校，仿佛到了另一世界，新奇、活泼。我们的级任老师姓叶，她们两姐妹，姐姐同学们称她为大叶先生，妹妹称为小叶先生，妹妹担任二年级的级任。两姐妹是在同一所教会女中师范科毕业，毕业后便由我们的这所小学聘来，年龄在20岁左右，淡蓝色的圆角上衣，下面衬着一条黑色裙子，冬装时围一块长围巾。那时，至是大革命的一年，小孩们天天在唱：“打倒列强，打倒列强，除军阀，徐军阀，国民革命成功，国民革命成功，齐欢唱，齐欢唱。”镇上整批整批的革命军跑过，小孩子们太高兴了。我们对那些十几岁的小军人，看了他们身上背着枪，腰挂手榴弹，感到神奇，向往，心定不下，不好好回教室去。而老师呢？她抑制了热情，那么静娴、柔和的态度，将我们引入到课堂中去，开始她那细致、周到、体贴，如牧羊人那样爱护小羔的心情来上我们的课。我们是扶来没有见到她重语训我们一次，总是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，循循善诱 她是严师，亦是慈母，温而厉，有如宗教家的那般感化人。今日回想起来。她是受了欧美的师范教育，同时亦是有着宗教信仰。在她的身上，就是教好我们这班孩子，是天赋之责。她没有怨，也没有恨，我们的成长，是她良心上惟一的安慰，得到灵魂深处的平安。我想如果她那时没有这样的品德，50多年后的我早也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，师生之情，如同蚕的作茧那样，千之万丈绕住这母体啊！ 我记得第一次学写信，是她教我们的，她要我们同学间互相通信，学校中育个同学办的小小邮局，轮流着做邮务员。她指导得非常认真，信的格式如何，信封怎样写，信纸怎样折，都是与西洋的规格一样，不能有丝毫的不符规格。我是个信札比较多的人，垂老在书写时，脑海里还是浮起她的印象。我们平时对她的一举一动，虽然是个小孩子，但是耳濡目染，随时注意着她。她的服装整洁，朴素，可是并不因没有浓妆而掩盖了少女的风韵。她对孩子们不知道有怒颜厉色，但我们对她是不愿有所越轨而使她不愉快。她外美与内美织成了如一朵白莲，受孩子们敬爱、学习，感化了每一个小小的心灵。她不迟到，不早退。她的办公桌上，同学们的作业放置得整整齐齐，毛笔、砚台、铅笔、小刀，都井井有序，而那花瓶中的几朵从校园中采来的草花，又安排得那般妥帖。雅洁的环境，是她学养的象征。后来我入中学进大学，看见那些拥有的衔头比她大，更懂得怎样虚张声势、卖弄知识的教师和教授，可在德的方面，是无法与这位质朴无华、淡得如素云一样的小学教师可比。 她每星期要上学生家来一次，我妈对她有如对我的姐姐那样，谈了我的学习、生活等等外，再谈家常。妈是位热情好客的人，总要备点点心招待她。她如我姐姐一样，没有虚伪的一套，愉快而大方地餐毕，带着轻松而天真的神情回校去，我妈与我送她出门，宛如我姐姐上学去那样。 这样的老师与家长们融洽在一起，今日想来，这其中蕴藏极神秘，极复杂，不是单纯的几条教条可以促使的教育境界。 她空闲下来喜欢弹琴，校园中传出她悠扬的琴声，我们总驻足静听，从窗帘中看她那种悠闲的神情。上课时教我们唱《麻雀与小孩子》，我还记得：“假如我不见了，我的母亲怎么样？”在音乐中，灌输给我以爱动物的美德，我如今钟情小鸟、小动物，这些都是在那时不知不觉中所陶冶的。 童年的梦是一去不复返了，这位叶老师如今又不知天南地北所向何方了。那时的学生，如今也满头白发，还在昏灯之下，追忆着，沉思着，有如山谷中的泉水，这感情是永远流不尽的。一个人不论地位高低，只要你能真心诚意地待人，像我这样一个已逝去50多年年华的小同学，我还未能忘情。生的伟大，教育事业的光荣，误人子弟，还是乐育英才，是泾渭分明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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